100%

卷三

○开元明皇幸广陵

开元十八年正月望夕,帝谓叶仙师曰:“四方之盛,陈于此夕,师知何处极丽?”对曰:“灯烛华丽,百戏陈设,士女争妍,粉黛相染,天下无逾于广陵矣。”帝曰:“何术可使吾一观之?”师曰:“待御皆可,何独陛下乎。”俄而虹桥起于殿前,板阁架虚,栏楯若画。师奏:“桥成,请行,但无回顾而已。”于是帝步而上之,太真及侍臣高力士、黄幡绰、乐官数十人从行,步步渐高,若造云中。

俄顷之间,已到广陵矣。月色如昼,街陌绳直,寺观陈设之盛,灯火之光,照灼台殿。士女华丽,若行化焉,而皆仰望曰:“仙人现于五色云中。”乃蹈舞而拜,阗溢里巷。帝大悦焉,乃曰:“此真广陵也?”师曰:“请敕乐官奏《霓裳羽衣》一曲,后可验矣。”于是作乐云中,瞻听之人,纷坛相蹈。曲终,帝意将回,有顷之间,已到阙矣。帝极喜。

人或谓仙师幻术造微,暂炫耳目。久之未决。后数旬,广陵奏云:“正月十五日三更,有仙人乘彩云自西来,临孝感寺道场上,高数十丈。久之,又奏《霓裳羽衣》一曲,曲终西去。官僚士女,无不具瞻。斯盖陛下孝诚感通,玄德昭著,名应仙录,道冠帝图。不然,何以初元朝礼之晨而庆云现,小臣贱修之地而仙乐陈。则垂衣裳者徒闻帝德,歌《南风》者才洽人心,岂与盛朝同日而语哉!”上览表,大悦,方信师之不妄也。

○袁洪儿夸郎

陈朱崖太守袁洪儿,小名夸郎,年二十,生来性好书,乐静,别处一院,颇能玄言。尝野见翠翠鸟,命罗得之。袁甚好玩,清夜月明,彻烛长吟:“露湿寒塘草,月映清淮流。”忽失翠鸟所在,见一双鬟婢子立在其左,曰:“袁郎此篇甚为佳妙,然未知我二十七郎封郎能押剧韵,人为三言四言句诗,一句开口,一句合咏。春诗曰:‘花落也,蛱蝶舞,人何多疾,吁足忧苦。’如剧韵押法之者,有一二百首,不能尽记得。”夸郎甚异之,曰:“汝是谁家青衣,乃得至此?且汝封郎,吾可屈致之乎?”婢子曰:“某王家二十七娘子从嫁,本名翡翠,偶因化身游行,使为袁郎子罗得。封郎去此不远,但具主人之礼,少顷封郎即至。”夸郎乃命酒具茶器,未移时,翡翠至,曰:“封郎在门外。”出见一少年,可二十余,言辞温雅,风流爽迈。揖让登席,讨论子史,自哺竟夕,宾主相得。夸郎曰:“足下高居,当垂见喻。”封郎曰:“平仲来日当有蔬馔奉邀,然非仆本居,赘于琅琊耳。”再三殷勤而别。

及明日辰后,有小童前拜曰:“封郎使归儿送书,令从二郎引路。”启书读曰:“佳辰气茂,思得良会,驻足层台,企俟光仪,唯足下但东驰耳。”夸郎即策马从之,可行十里,忽见泉石萦彻,异花骈植,宾馆宏敞,穷极瑰宝。门悬青绡幕,下宛一尺余,皆爇兽炭。夸郎与封郎相见,方顾异之,平仲回叱一小童曰:“捧笔奴,早令汝煎火浣幕,何故客至犹未毕!”但令去火,而幕色尤鲜。坐未几,又有四人出宅,皆风雅士也。封生曰:“主人王二兄、三兄、四兄、六郎子,其名曰准、曰推、曰惟、曰淮。?笨淅上嗉嚬淴掞鷩从辛斝嘁拢杂袪殊色,悉衣珠翠,捧方丈盘至,珍羞万品,中有珍录,无不殚尽。王淮曰:“有少家乐,请此奉娱。”即有女娃十余人并出,别有胡优,咬指翘足,一时拜员外,资次即为给舍。淮指二妓曰:“石崇妾仙娥娘也,名称亚于绿珠。”于是丝竹并作,铿锵清亮。日晚,王氏昆弟醉寝,封生谓夸郎曰:“此亦足为富贵,然丈人为太守,当不以此盛。”夸郎曰:“不以鄙贱,百倍行采,不审何以致之?”封生曰:“君诚能结同心,仆便请为行人。拙室有姨,美淑善音,请袁君思之。”夸郎曰:“但恐龙门下难为鱼耳。”封生因入白王氏尊长,即出曰:“允矣!明日吉,便为迎日。”夸郎大悦,许之。

明日,王氏昆弟方陈设于堂下,茵榻帷帐,赫然炫目。及夸郎入,帘下有女郎曰:“袁郎行动趋跄,犹似把书入学时。”又老青衣过,夸郎拜谢讫,目之。即又笑曰:“禽霏□无乳久矣,袁郎何用目之!”将暮,傧来皆至,有青衣持笺催妆诗,夸郎下笔赋诗曰:

好花本自有春晖,不偶红妆乱玉姿。

若用何郎面上粉,任将多少借光仪。

其余吉礼,无不毕备。篇咏甚多,而不悉记得。唯忆得咏花扇诗曰:

圆扇画方新,金花照锦茵。

那言灯下见,更值月中人。

夸郎妻殊丽绝国,举止闲雅,小名曰从从,正名携。第二十七仪质亦得类娣娣,辩捷善戏谑,赠袁郎诗曰:

人家女美大须愁,往往丑郎门外求。

昨日金刚脚下见,今朝何得此间游?

及后,班坐桐阴,封平仲鼓琴,顾谓夸郎曰:“姨夫岂无一言相赠?”夸郎即赋诗曰:

宾匣开玉琴,高梧追烦暑。

商弦一以发,白云飘然举。

何必苍梧东,激琴怀怨浦。

夸郎日恣余嗛,遂无归思。忽觉妻皆惨,又饰行装。夸郎问封生,封生曰:“丈人晋侍中王济也,久为阴道交州牧,近改并州刺史。若足下以贤尊在此,不能俱往,则当从此有终天之别。”其妻呜咽流涕曰:“君本自殊途,不期与会,致今日之别,亦封郎二兄之过。”遂闻外人呼声,走出,回顾已苍然不复见一物。太守求不得已近一年,及至,数月犹恍,往往奔至前所,别无所见,复涕泣而退,终岁乃如故。

○张左

前进士张左,尝为叔父言:

少年南次鄠杜,郊行,见有老父乘青驴,四足白,腰背鹿革囊,颜甚悦怿,旨趣非凡。叟自斜径合路,左甚异之,试问所从来,叟但笑而不答。至于再三,叟忽怒叱曰:“年少子,乃敢相逼!吾岂盗贼椎埋者耶?何必问所从来。”左逊谢曰:“向慕先生高躅,愿从事左右耳,何赐深责?”叟曰:“吾无术教子,但寿永者。子当嗤我潦倒,欲噱吾释志耳。”遂鞭乘促走,左亦扑马趋,俱至逆旅。叟枕鹿囊,寝未熟,左方疲倦,取酒将饮,就请曰:“箪醪期先生共之。”叟跳起曰:“此正吾所好,何子解吾意?”饮讫,左觇其色悦,徐请曰:“小生寡味,愿先生赐言以广闻见,然非所敢望。”叟曰:“吾所见梁陈隋唐耳,贤愚治乱,国史已具。然请以身所录者语子。”

吾宇文周时居岐,扶风人也,姓申名宗,慕齐神武,因改为欢。十八,从燕公于谨征梁元帝于荆州,陷大将军。旋梦青衣二人谓余曰:“吕走天年,人向主寿。”既觉,吾乃诣占梦者于江陵市,占梦者谓余曰:“吕走,回字也。人向主,住字也。岂子住乃寿也。”时留兵于江陵,吾遂陈情于校尉托跋烈,许之。

因却诣占梦者曰:“住即合矣,寿有术乎?”占者曰:“汝生前梓潼薛君曹也,好服木蕊散,多寻异书,日诵黄老一百纸,徙居鹤鸣山下,草堂三间,户外骈植花竹,泉石萦绕。”八月十五日,长啸独饮,因酒酣畅,大言曰:“薛君曹疏澹若此,何无异人降止?”忽觉两耳中有车马声,因颓然思寝,才至席,遂有小车,朱轮青盖,驾赤犊出耳中,各高二三寸,亦不知出耳之难。车有二童,绿帻青帔,亦长二三寸,凭轼呼御者,踏轮扶下,而谓君曹曰:“吾自兜玄国来,向闻长啸月下,韵甚清激,私心奉慕,愿接清论。?本翙艽蠛霑唬骸熬薁出吾耳,何谓兜玄国来?”二童子曰:“兜玄国在吾耳中,君耳安能处我?”君曹曰:“君长二三寸,岂复耳有国土!倘若有之,国人当尽焦螟耳。”二童曰:“胡为其然!吾国与汝国无异,不信,盍从吾游。或能使留,则君无生死苦矣。”一童因倾耳示君曹,君曹觇之,乃别有天地,花卉繁茂,甍栋连接,清泉翠竹,萦绕香甸。因扪耳投之,已至一都会,城池楼堞,穷极瑰丽。君曹彷徨,未知所之,顾见向之二童已在侧,谓君曹曰:“此国大小与君国,既至此,盍从吾谒蒙玄真伯。”蒙玄真伯居大殿,墙垣阶陛,尽饰以金碧,垂翡翠帘帷。中间独坐真伯,身衣云霞日月衣,冠通天冠,垂旒皆与身等。玉童四人,立侍左右,一执白拂,一执犀如意。二人既入,皆拱手拜伏,不敢仰视。有高冠长鬣绛纱衣人,宣青纸制曰:“肇分大素,国既百亿,尔沦下土,贱卑万品,聿臻于此,实由冥合,况尔清乃躬诚,叶于真宰,大官厚爵,俾宜享之。可为主录大夫。”君曹拜舞出门,即有黄帔三四人,引至一曹署。其中文薄,多所不识,每月亦无请受,但意有所念,左右必先知,当便供给。因暇登楼远望,忽有归思,赋诗曰:

风软景和丽,录花馥林塘。

登高一怅望,信美非吾乡。

因以诗示二童子,童子怒曰:“吾以君质性冲寂,引至吾国,鄙俗余态果乃未去,卿有何自忆耶!”遂疾逐君曹,如陷落地,仰视乃自童子耳中落,已在旧居处,随视童子亦不见,因问诸邻人,邻人云:“失君曹已七八年矣。”君曹在彼如数月。未几而君曹卒,遂生于申家,即今身也。

占者又云:“吾前生乃出耳中童子。以汝前生好道,以得到兜玄国,然俗想未尽,不可长生。然汝由此寿千岁矣。吾授汝符,即归。”“因吐朱绢尺余,令吞之。占者遂复童子形而灭。自是不复有疾,周行天下名山,迨兹向二百余岁。然吾所见异事甚多,并记鹿革中。”

因启囊,出二轴书甚大,字颇细。左不能读,请叟自宣,略述十余事,其半昭然可纪。此卷八事,无非叟之所说。其夕将明,佐略寝,及觉已失叟。后数日,有人于炭谷湫见之,叟曰:“为我致意于张君。”左遽寻之,已复不见。时贞元中。

○萧至忠

唐中书令萧至忠,景云元年为晋州刺史,将以腊日畋游,大事置罗。

先一日,有薪者樵于霍山,暴疟不能归,因止岩穴之中,呻吟不寐。夜将艾,似闻悉窣有人声。初以为盗贼将至,则匍匐于林木中。时山月甚明,有一人身长丈余,鼻有三角,体被豹鞟,目闪闪如电,向谷长啸。俄有虎、兕、鹿、豕、狐、兔、雉、雁骈匝百许步。长人即宣言曰:“余玄冥使者,奉北帝之命,明日腊日,萧使君当顺时畋腊。尔等若干合箭死,若干合枪死,若干合网死,若干合棒死,若干合狗死,若干合鹰死。”言讫,群兽皆俯伏战惧,若请命者。老虎洎老麋,皆屈膝向长人言曰:“以某等之命,即实以分。然萧公仁者,非意欲害物,以行时令耳。若有少故则止。使者岂无术救某等乎?”使者曰:“非余欲杀汝辈,但今自以帝命宣示汝等刑名,即余使乎之事毕矣,自此任尔自为计。然余闻东谷严四兄善谋,尔等可就彼祈求。”群兽皆轮转欢叫。使者即东行,群兽毕从。

时薪者疾亦少间,随往觇之。即至东谷,有茅堂数间,黄冠一人,架悬虎皮,身正熟寝。惊起,见使者曰:“阔别既久,每多思望。今日至此,得非配群生猎日刑名乎?”使者曰:“正如高明所问。然彼皆求救于四兄,四兄当为谋之。”老虎、老麋即屈膝哀请,黄冠曰:“萧使君每役人,必恤其饥寒。若祈滕六降雪,巽二起风,即不复游猎矣。余昨得滕六书,知已丧偶。又闻索泉家第五娘子为歌姬,以妒忌黜矣。若汝求得美人纳之,则雪立降矣。又巽二好饮,汝若求得醇醪赂之,则风立至矣。”有二狐自称多媚,能取之。“河东县尉崔知之第三妹,美淑娇艳。绛州卢司户善酿醪,妻产,必有美酒。”言讫而去。诸兽皆有欢声。黄冠乃谓使者曰:“忆含质在仙都,岂意千年为兽身,悒悒不得志。聊有《述怀》一章。”乃吟曰:

昔为仙子今为虎,流落阴涯足风雨。

更将斑毳被余身,千载空山万般苦。

“然含质谴谪已满,唯有十一日即归紫府矣。久居于此,将别不无恨恨。因题数行于壁,使后人知仆曾居于此矣。”乃书北壁曰:“下玄八千亿甲子,丹飞先生严含质,谪下中天被斑革,六十甲子血食涧饮,厕猿■,下浊界,景云元纪升太一。”

时薪者素晓书诵,因密记得之。少顷,老狐负美女至,才及笄岁,红袂拭目,残妆妖媚。又有一狐负美酒二瓶,香气酷烈。严四兄即以美女洎美酒瓶,各纳一囊中,以朱书二符,取水噀之,二符即飞去。

薪者惧且为所见,即寻路却回。未明,风雪暴至,竟日乃罢,而萧使君不复猎矣。

○李汭言

汉中从事李汭言:

天宝中有士人崔姓者,尉于巴蜀,才至成都而卒。时连帅章仇兼琼哀其妻少而无投止,因与青城山下置一别墅。又以其色美,欲聘纳之,计无所出,谓其夫人曰:“贵为诸侯妻,何不盛为盘筵,邀召女客,五百里内,尽可迎致。”夫人甚悦。兼琼因命衙官遍报五百里内女郎,即日会成都,意欲因会便留亡尉妻,不谓已为族舅卢生纳之矣。卢舅密知兼琼意,令尉妻辞疾不行,兼琼大怒,促左右百骑往收捕。卢舅时方食,兵骑绕宅亦合,卢谈笑自若,殊不介怀,食讫,谓尉妻曰:“兼琼之意可知矣,夫人不可不行。少顷即当送素色衣服来,便可服之而往。”言讫,乘驴出门,兵骑前揽不得,徐徐而去,追不及矣。俄使一小童捧箱,内有故青裙、白衫子,绿帔子、绯罗縠绡素,皆非世人之所有。尉妻服之至成都,诸女郎皆先期而至,兼琼觇于帷下。及尉妻入,光彩绕身,美色旁射,不可正视,坐皆慑气,不觉起拜。食归,三日而卒,红坏立尽。

兼琼大骇,具状录奏闻。帝问张果,果云:“知之,不敢言。请问青城王老。”帝即召兼琼求访王老进之。兼琼搜索青城山前后,并无此人。惟草市药肆云:“常有二人日来买山药,称王老所使。”二人至,兼琼即令衙官随访。入山数里,至一草堂,王老皤然鬓发,隐几危坐。衙官随入,遂宣诏,兼致兼琼意。王老曰:“此必多言小子张果也。”因与兼琼克期至京师,令先发表,不肯乘传,兼琼从之。使才至银台,王老亦到。帝召问,张果犹在席侧,见王老,惶恐再拜。王老叱果曰:“小子何不言之!又遣远取吾来。”果言:“小仙不敢,专俟仙伯言耳。”因奏曰:“卢二舅即太元夫人库子,因假下游,以亡尉妻微有仙骨,故纳为媵。无何,盗太元夫人衣服与着,已受谪至重,为郁单天子矣。亡尉妻以衣太元夫人衣服,堕无间狱矣。”奏讫,苦不愿留,帝放还,出后不知所在。

○南缵

广汉守南缵尝为人言:

至德中有调选得同州督邮者,姓崔,忘名字,轻骑赴任。出春明门,见一青袍人乘马出,亦不知其姓字,因相揖偕行。徐问何官,青袍人云:“新授同州督邮。”崔云:“某新授此官,君岂不错误乎?”青袍人笑而不答。又相与行,悉云赴任。去同州数十里,于斜路中,有官吏拜迎。青袍入谓崔君曰:“君为阳道录事,某为阴道录事。路从此别,岂不相送耶?”崔生录之,即与连辔入斜路,遂至一城郭,街衢局署,亦甚壮丽。

青袍人至厅,与崔生同坐受谒,通胥徒、僧道等讫,次通辞讼狱囚,崔之妻与焉。崔生大惊,谓青袍人曰:“不知拙室何得至此?”青袍人即避大案后,令崔生自与妻言。妻云:“被迫至此,已是数日,君宜哀请录事耳。”崔生即祈求青袍人,青袍人因令胥吏促放崔生妻令回。崔生试问妻犯何罪至此,青袍人曰:“君寄家同州,应同州亡人,皆在此厅勘过。盖君管阳道,某管阴道。”崔生淹留半日,即请却回。青袍人令胥吏拜送,曰:“虽阴阳有殊,然具是同州也,可不拜送督邮哉!”青袍人亦偕饯送,再三勤款,挥袂,又令斜路口而去。

崔生至同州,问妻子,妻子云:“病七八日,冥然无知,神不识生,愈才得一日。”崔生计之,恰放回日也。妻不记阴道见崔生时,崔生言之,妻始悟如梦,亦不审记也。

○侯遹

隋开皇初,广都孝廉侯遹入城,至剑门外,忽见四黄石,皆大如斗。遹爱之,收藏于笼,负之以驴,因歇鞍取看,皆化为金。遹至城货之,得钱百万,市美妾十余人,大开第宅,近甸良田别墅,货买甚多。

后乘春景出游,尽载妓妾随从,下车陈设酒肴。忽有一老翁,负大笈至,厕下坐。遹怒诟之,命苍头扶出,叟不动亦不嗔恚,但引满杯啖炙而笑云:“吾此来求君偿债耳。君昔将我金去,不忆记乎?”尽取遹妓妾十余人,投之于笈,亦不觉笈中之窄,负之而趋,走若飞鸟。遹令苍头驰马逐之,斯须已失所在。自后遹家日贫,却复昔日生计。十余年,却归蜀,到剑门,又见前者老翁,携所将妓妾游行,傧从极多,见遹皆大笑。问之不言,逼之又失所在。访剑门前后,并无此人,竟不能测也。

○巴邛人

有巴邛人,不知姓名,家有桔园。因霜后,诸桔尽收,余有两大桔,如三斗盎。巴人录之,即令攀摘,轻重亦如常桔。剖开,每桔有二老叟,鬓眉皤然,肌体红润,皆相对象戏,身长尺余,谈笑自若,剖开后亦不惊怖,但相与决赌。决赌讫,一叟曰:“君输我海上龙王第七女须发十两,智琼额黄十二枝,紫绢帔一副,绛台山霞宝散二庾,瀛洲玉尘九斛,阿母疗髓凝酒四钟,阿母女态盈娘子跻虚龙缟袜八纟两,后日于王先生青城草堂还我耳。”又有一叟曰:“王先生许来,竟待不得,桔中之乐,不减商山,但不得深根固蒂,为愚人摘下耳。”又一叟曰:“仆饥矣,须龙根脯食之。”即于袖中抽出一草根,方圆径寸,形状宛转如龙,毫厘罔不周悉,因削食之,随削随满。食讫,以水噀之,化为一龙,四叟共乘之,足下泄泄云起。须叟,风雨晦冥,不知所在。巴人相传云:百五十年来如此,似在陈隋之间,但不知的年号耳。

○刘法师

贞元中,华州云台观有刘法师者,炼气绝粒,迨二十年。每三元设斋,则见一人,衣缝掖而面黧瘦,来居末座,斋毕而去,如此者十余年,而衣服颜色不改。法师异而问之,对曰:“余姓张名公弼,住莲花峰东隅。”法师意此处无人之境,请同往。公弼怡然许之,曰:“此中甚乐,师能便往,亦当无闷。”

法师遂随公弼行,三二十里,援萝攀葛,才有鸟道,经过崖谷险绝,虽猿狖不能过也,而公弼履之若夷途,法师从行亦无难。遂至一石壁,削成,高直千余仞,下临无底之谷。一迳阔数寸,法师与公弼侧足而立。公弼乃以指扣石壁,中有人问曰:“为谁?”曰:“某。”遂划然开一门,门中有天地日月。公弼将入,法师随公弼亦入,其人乃怒谓公弼:“何引外人来?”其人因阖门,则又成石壁矣。公弼曰:“此非他,乃云台刘法师也,余交战,故请来此,何见拒之深也?”又开门,内公弼及法师,公弼曰:“法师此来甚饥,君可丰食遣之。”其人遂问法师:“便能住否?”法师请以后期。其人遂取一盂水,以肘后青囊中刀圭粉糁之以饮法师,味甚甘香,饮毕而饥渴之想除矣。公弼曰:“余昨云山中甚乐,君盍为戏,令法师观之。”其人乃以水噀东谷中,乃有苍龙白象各一,对舞,舞甚妙,威凤彩鸾各一对歌,歌甚清。顷之,公弼送法师回,回顾,惟见青崖丹壑,向之歌舞,一无所见矣。及去观将近,公弼乃辞。

法师至观,处置事毕,却寻公弼,则步步险阻,杳不可阶,痛恨前者不住,号天叫地,遂成腰疾。公弼更不复至矣。

昭应县尉薛公幹为僧孺叔父言也。

○刁俊朝

安康伶人刁俊朝,其妻巴妪,项瘿者,初微若鸡卵,渐巨如三四升瓶盎。积五年,大如数斛之囊,重不能行。其中有琴瑟笙磬埙篪之响。细而听之,若合音律,泠泠可乐。积数年,瘿外生小穴如针芒者,不知几亿。每天欲雨,则穴中吹白烟,霏霏如丝缕,渐高布散,结为屯云,雨则立降。其家少长惧之,咸请远送岩穴。俊朝恋恋不能已,因谓妻曰:“吾迫以众议,将不能庇于伉俪。送君于无人之境,如何?”妻曰:“吾此疾诚可憎恶,送之亦死,拆之亦死。君当为我决拆之,看有何物。”俊朝即磨淬利刃,挥挑将及妻前,瘿中轩然有声,遂四分披裂,有一大猱,跳走腾踏而去。即以帛絮裹之。虽瘿疾顿愈,而冥然大渐矣。

明日,有黄冠扣门曰:“吾乃昨日瘿中走出之猱也。吾本猕猴之精,解致风雨。无何与汉江鬼愁潭老蛟还往,常与觇船。舸将至,俾他覆之,以求舟中,饣侯粮,以养孙息。昨者太一诛蛟,搜索党与,故借君夫人蝤蛴之领,以匿性命。虽分不相干,然为累亦甚矣。今于凤凰山神处求得少许灵膏,请君涂之,幸当立愈。”俊朝如其言涂之,随手疮合。俊朝因留黄冠,烹鸡设食。食讫,贳酒欲饮,黄冠因啭喉高歌。又为丝匏琼玉之音,罔不铿锵可爱。既而辞去,莫知所诣。时大定中也。

○古元之

后魏尚书令古弼族子元之,少养于弼,因饮酒而卒。弼怜之特甚,三日殓毕,追思,欲与再别。因命斫棺,开已却生矣。元之云:

当昏醉时,忽然如梦。有人沃冷水于体,仰视,乃见一神人衣冠绛裳霓帔,仪貌甚伟。顾元之曰:“吾乃古说也,是汝远祖。适欲至和神国中,无人担囊侍从,因来取汝。”即令负一大囊,可重一钧。又与一竹杖,长丈二余。令元之乘骑随后,飞举甚速,常在半天,西南行,不知里数,山河逾远,欻然下地,已至和神国。其国无大山,高者不过数十丈,皆积碧珉。石际生青彩簵筿,异花珍果。软草香媚,好禽嘲哳。山顶皆平正如砥,清泉迸下者三二百道。原野无凡树,悉生百果及相思、石榴之辈。每果树花卉俱发,实色鲜红,映翠叶于香丛之上,纷错满树,四时不敢,唯一岁一度暗换花实,更生新嫩,人不知觉。田畴尽长大瓠,瓠中实以五谷,甘香珍美,非中国稻粱可比,人得足食,不假耕种。原隰滋茂,莸秽不生,一年一度,树木枝干间悉生五色丝纩。人得随色收取,任意纟任织。异锦纤罗,不假蚕杼。四时之气,常熙熙和淑,如中国二三月。无蚊、虻、蟆、蚁、虱、蜂、蝎、蛇、虺、守宫、娱蚣、蛛蠓之虫,又无枭、鸱、鸦、鹞、鸲、鹆、蝙蝠之属,及无虎、狼、豺、豹、狐狸、蓦驳之兽,又无猫、鼠、猪、犬扰害之类。其人长短妍蚩皆等,无有嗜欲爱憎之者。人生二男二女,为邻则世世为婚姻。笄年而嫁,二十而娶,人寿一百二十。中无夭折、疾病、瘖聋、跛躄之患。百岁已下,皆自记忆;百岁已外,不知其寿几何。寿尽则欻然失其所在,虽亲族子孙皆忘其人,故常无忧戚。每日午时一餐,中间唯食酒浆果实耳。餐亦不知所化,不置溷所。人无私积囷仓,余粮栖亩,要者取之。无灌园鬻蔬,野菜皆足人食。十亩有一酒泉,味甘而香。国人日相携游览歌咏,陶陶然,暮夜而散,未尝昏醉。人人有俾仆,皆自然谨慎,知人所要,不烦促使。随意屋室,靡不壮丽。其国六畜唯有马,驯极而骏,不用刍秣,自食野草,不近积聚。人要乘则乘,乘讫而却放。亦无主守。其国千官皆足,而仕官不自知身之在仕,杂于下人,以无职事操断也。虽有君主,而君不自知为君,杂于千官,以无职事升贬故也。又无迅雷风雨,其风常微轻如煦,袭万物不至于摇落;其雨十日一降,降必以夜,津润条畅,不至地有淹流。一国之人,皆自相亲,有如戚属,人各相惠多与。无市易商贩之事,以不求利故也。古说既至其国,顾谓元之曰:“此和神国也。虽非神仙,风俗不恶。汝回,当为世人说之。吾既至此,回既别求人负囊,不用汝矣。”因以酒令元之饮,饮满数巡,不觉沉醉。既而复醒,身已活矣。

自是元之疏逸人事,都忘宦情,游行山水,自号知和子,后竟不知其所终也。

○卢公焕

黄门侍郎卢公焕,为明州刺史,属邑象山县,溪谷迥无人处,有盗发墓者云:初见车辙中有花砖,因揭之,知是古冢墓。乃结十人于县投状,请路旁居止,县尹允之。遂种麻,令外人无所见。即悉力发掘,入其隧路,渐至圹中,有三石门,皆以铁封之。

其盗先能诵咒,因斋戒禁之。翌日,两门开,每门中各有铜人铜马数百,持执干戈,其制精巧。盗又斋戒三日,中门一扇开,有黄衣人出,传语曰:“汉征南将军刘使来相闻,某生有征伐大勋,及死,敕令护葬及铸铜人马等,以象存日仪卫。奉计来此,必要财货,所居之室,实无他物,且官葬不瘗货宝,何必苦以神咒相侵,若更不见已,尝不免两损。”言讫却入,门复合如初。

盗又诵咒数日不已,门开,一青衣又出传语,盗弗允说,两扇欻辟,大水漂荡,盗皆溺死。一盗解泅而出,自缚诣官,具说本末。黄门令覆视其墓,其中门内有一石床,骸枕之类,水漂已半垂于下,因却为封两门,窒其隧路矣。

○吴全素

吴全素,苏州人,举孝廉,五上不第。元和十二年,寓居长安永兴里。十二月十三日夜既卧,见二人白衣执简,若贡院引牌来召者,全素曰:“礼闱引试,分甲有期,何烦夜引?”使者固邀,不得已而下床随行,不觉过子城,出开远门二百步,正北行,有路阔二尺已来,此外尽目深泥。见丈夫妇人,捽之者,拽倒者,枷杻者,锁身者,连裾者,僧者,道者,囊盛其头者,面缚者,散驱行者,数百辈皆行泥中,独全素行平路。约数里。入城郭见官府,同列者千余人,军吏佩刀者分部其人,率五十人为一引,引过,全素在第三引中。其正衙有大殿,当中设床几,一人衣绯而坐,左右立吏数十人,衙吏点名,便判付司狱者,付硙司狱者,付鑛狱者,付汤狱者,付火狱者,付案者。闻其付狱者,方悟身死。见四十九人皆点付讫,独全素在,因问其人曰:“当衙者何官?”曰:“判官也。”遂诉曰:“全素恭履儒道,年禄未终,不合死。”判官曰:“冥司案牍,一一分明。据籍帖追,岂合妄诉!”全素曰:“审知年命末尽,今请对验命籍。”乃命取吴郡户籍到,检得吴全素,元和十三年明经出身,其后三年衣食,亦无官禄。判官曰:“人世三年,才同瞬息,且无荣禄,何必却回!既去即来,徒烦案牍。”全素曰:“辞亲五载,得归即荣,何况成名尚余三载,伏乞哀察。”判官曰:“任归。”仍诫引者曰:“此人命薄,宜令速去。稍以延迟,即突明矣。”引者受命,即与同行。出门外,羡而泣者不可胜纪。

既出其城,不复见泥矣。复至开远门,二吏谓全素曰:“君命甚薄,突明即归不得,见判官之命乎?我皆贫,各惠钱五十万,即无虑矣。”全素曰:“远客又贫,如何可致?”吏曰:“从母之夫,居宣阳为户部吏者甚富,一言可致也。”既同诣其家,二吏不肯上阶,全素入告,其家方食煎饼,全素至灯前拱曰:“阿姨万福!”又曰:“姨夫安和!”又不应。乃以手笼灯,满堂皆暗。姨夫曰:“何不抛少物?夜食香物,鬼神便合恼人。”全素既憾其不应,又目为鬼神,意颇忿之。青衣有执食者,其面正当,因以力掌之,应手而倒,家人竞来拔发喷水,呼唤良久方悟。全素既言情不得,下阶问二吏,吏曰:“固然,君未还生,非鬼而何。鬼语而人不闻,笼灯行掌,诚足以骇之。”曰:“然则何以言事?”曰:“以吾唾涂人大门,一家睡;涂人中门,门内人睡;涂堂门,满堂人睡。可以手承吾唾而涂之。”全素掬手,二吏交唾。逡巡掬手以涂堂门。才华,满堂欠伸,促去食器,遂入寝。二吏曰:“君入,去床三尺立言之。慎勿近床,以手摇动,则魇不悟矣。”全素依其言言之,其姨惊起,泣谓夫曰:“全素晚来归宿,何忽致死。今者见梦求钱,言有所遗,如何?”其夫曰:“忧念外甥,偶为热梦,何足遽信!”又寝,又梦,惊起而泣,求纸于柜,适有二百幅,乃令遽剪焚之,火绝,则千缗宛在地矣。二吏曰:“钱数多,某固不能胜。而君之力,生人之力也。可以尽举,请负以致寄之。”全素初以为难,试以两手上承,自肩挑之,巍巍然极高,其实甚轻,乃引行寄介公庙,主人者紫衣腰金,敕吏受之。

寄毕,二吏曰:“君之还生必矣,且思便归,为亦有所见耶?今欲取一人送之受生,能略观否?”全素曰:“固所愿也。”乃相引入西市绢行南尽人家,灯火荧煌,呜呜而泣,数僧当门读经,香烟满户。二吏不敢近,乃从堂后檐上,让当寝床,有抽瓦折椽,开一大穴。穴中下视,一老人气息奄然,相向而泣者周其床。一吏出怀中绳。大如指,长二丈余,令全素安坐执之,一头垂于穴中,诫全素曰:“吾寻取彼人,人来,当掣绳。”遂出绳下之,而以右手捽老人,左手掣绳,全素遽掣出之,拽于堂前,以绳囚缚。二吏更荷而出,相顾曰:“何处有屠案最大?”其一曰:“布政坊十字街南王家案最大。”乃相与往焉。既到,投老人于案上,脱衣缠身,更上推扑。老人曰苦,其声感人,全素曰:“有罪当刑,此亦非法,若无罪责,何以苦之?”二吏曰:“讶君之问何迟也。凡人有善功清德,合生天堂者,仙乐彩云霓旌鹤驾来迎也,某何以见之?若有重罪及秽恶,合堕地狱者,牛头奇鬼铁叉枷杻来取,某又何以见之?此老人无生天之福,又无入地狱之罪,虽能修身,未离尘俗,但洁其身,净无瑕秽,既舍此身,只合更受男子之身。当其上计之时,其母已孕,此命既尽,彼命合生,今若不团扑,令彼妇人,何以能产?”又尽力揉扑,实觉渐小,须臾,其形才如拳大,百骸九窍,莫不依然。于是依依提行,逾子城大胜业坊西南下东回第二曲北壁,入第一家,其家复有灯火荧煌,言语切切,沙门二人,当窗读《八阳经》。因此不敢逼僧,直上阶,见堂门斜掩,一吏执老人于堂中,才似到床,新子已啼矣。

一吏曰:“事毕矣,送君去。”又偕入永兴里旅舍,到寝房,房内尚黑,略无所见。二吏随自后,乃推全素大呼曰:“吴全素!”若失足而坠,既苏,头眩苦,良久方定。而衙鼓方动,姨夫者自宣阳走马来,则已苏矣,其仆不知觉也。乘肩舆憩于宣阳,数日复故,再由子城入胜业生男之家,历历在眼。自以明经中第,不足为荣,思速侍亲。卜得行日,或头眩不果去,或驴来脚损,或雨雪连日,或亲故往来,因循之问,遂逼试日,入场而过,不复以旧日之望为意。俄而成名,笑别长安而去。乃知命当有成,弃之不可;时苟未会,躁亦何为。举此端,足可以诫其知进而不知退者。

○掠剩使

杜陵韦元方外兄裴璞,任邠州新平县尉,元和五年卒于官。

长庆初,元方下第,将客于陇右。出开远门数十里抵偏店,将憩,逢武吏跃马而来,骑从数十,而貌似璞。见元方若识,而急下马避之,入茶坊,垂帘于小室中,其徒御散坐帘外。元方疑之,亦造其邸。及褰帘入见,实裴璞也,惊喜拜之,曰:“兄去人间,复效武职,何从吏之赳赳焉?”裴曰:“吾为阴官,职辖武士,故武饰耳。”元方曰:“何官?”陇右三川掠剩使耳。”曰:“何为典耶?”曰:“吾职司人剩财而掠之。”韦曰:“何谓剩财?”裴曰:“人之转货求丐也,命当即□,忽遇物之箱稀,或主人深顾所得,乃逾数外之财,即谓之剩,故掠之焉。”曰:“安知其剩而掠之?”裴曰:“生人一饮一啄,无非前定,况财实乎?阴司所籍,其获有限,获而逾籍,阴吏状来,乃掠之也。”韦曰:“所谓掠者,夺之于囊耶,窃之于怀耶?”裴曰:“非也。当数而得,一一有成,数外之财,为吾所运。或令虚耗,或洁横事,或买卖不及常价,殊不关身尔。始吾之生也,常谓商勤得财,农勤得谷,士勤得禄,只叹其不勤而不得也。夫覆舟之商,旱岁之农,屡空之士,岂不勤乎?而今乃知勤者德之基,学者善之本。德之为善,乃理身之道耳,亦未足以邀财而求禄也。子之逢吾,亦是前定,合得白金二斤,过此遗子,又当复掠,故不厚矣。子之是行也,岐甚厚而邠甚薄,于泾殊无所得,诸镇平平耳。人生有命,时不参差,以道静观,无复违挠,勉之哉!璞以公事,顷入城中,阴冥数限,不可逾越。”遂以白金二斤授之,揖而上马。元方固请曰:“阔别多年,忽此集会,款言未几,又隔晦明,何遽如此?”璞曰:“本司廨署,置在汧陇,阻吐蕃,将来虑其侵轶,当与阴道京尹,共议会盟。虽非远图,聊亦纾患,亦粗安之计也。戎马已驾,来期不遥,事非早谋,不可为备,且去!且去!”上马数里,遂不复见。其所遗,乃真白金也。怅然而西,所历之获,无差其说。

彼乐天知命者,盖知事皆前定矣。俄而蕃浑骚动,朝廷知之,又虑其叛,思援臣以为谋,宰相莅盟,相国崔公不欲临境,遂为城下之盟,卒如其说也。

○叶天师

开元中,道士叶静能讲于明州奉化县兴唐观。自升座也,有老父白衣而髯者,每先来而后去,必迟迟然,若有意欲言而未能者。讲将罢去,愈更淹留。听徒毕去,师乃召问。泣拜而言,自称鳞位,曰:“有意求哀,不敢自陈,既蒙不问,敢不尽其诚恳。位实非人,乃实藏之守龙也。职在观南小海中,千秋无失,乃获稍迁,苟或失之,即受炎沙之罚。今九百余年矣,胡僧所禁且三十春,其僧虔心,有大咒力,今忧午日午时,其术即成,来喝水乾,宝无所隐。弟子当死,不敢望荣迁,然千载之炎海,诚不可忍。惟仙师哀之,必免斯难,不敢忘德。”师许之,乃泣谢而去。

师恐遗忘,乃大书其柱曰:“午日午时救龙。”其日赴食于邑人,既回方憩,门人忽读其柱曰:“午日午时救龙。今方欲午,吾师正憩,岂忘之乎?”将入,师已闻,遽问曰:“今何时?”对曰:“顷刻未午耳。”仙师遂使青衣门人执墨符,奔往海。一里余,见黑云惨空,毒风四起,有婆罗门仗剑,乘黑云,持咒于海上连喝,海水寻减半矣。青衣使亦随声堕焉。又使黄衣门人执朱符奔马以往,去海一百余步,又喝,寻堕,海水十涸七八矣。有白龙跳跃浅波中,喘喘焉。又使朱衣使执黄符以往,僧又喝之,连喝不堕。及岸,则海水才一二尺,白龙者奋鬣张口于沙中。朱衣使投符于海,随手水复。婆罗门抚剑而叹曰:“三十年精勤,一旦术尽,何道士之多能哉!”拗怒而去。既空海恬然,波停风息,前堕二使,亦渐能起,相与偕归,具白于师。未毕,老父者已到,泣拜曰:“向者几死于胡术,非仙师之力,不能免矣。位也,惧不克报,然终天依附,愿出门人,可指使也。若承师命,虽秦越地阻,江山路殊,一念召之,即立左右矣。”自是朝夕定省,若门人焉。

师以其观在原上,不可穿井,童稚汲水,必于十里之外,阖观患之。他日,师谓髯父曰:“吾居此多日,怜其汲远,思绕观有泉以济之,子可致乎?”曰:“泉水之流,天界所有,非力可致。然师能见活,又脱千年之苦,岂可辞乎!夫非可致而致之,界神将拒,俟战胜然后可。令诸人皆他徙。其日晦明三复,然后归,庶几有从命□□之功。”合观从之。过期而还,则石甃绕观,清流潺潺,既周而南,入于海,黄冠赖焉。乃题渠曰:“仙师渠”。师所以妙术广大天下,盖龙之所助焉。

○许元长

许元长者,江陵术士焉,客淮南。御史陆俊之从事广陵也,有贤妻,待之情分倍愈于常。俄而妻亡,俊之伤悼,情又过之。每至春风动处,秋月明时,众乐声悲,征鸿韵咽,或展转忘寐,思苦畏叹,或伫立无憀,心伤永日。如此者逾年矣,全失壮容,骤或雪鬓。

他日元长来,陆生知有奇术,试以汉武帝李夫人之事诱之,元长曰:“此甚易耳。”曰:“然则能为我致亡妻之神乎?”曰:“彼所致者,但致其魂,瞥见而已。元长又异焉。”陆曰:“然则子能致者何?”曰:“可致其身若生人,有以从容尽平生之意。”陆喜极拜曰:“先生诚致之,顾某骨肉,手足无所措矣。”曰:“亡夫人周身之衣,亦仿佛能记乎?”曰:“然。”于是择癸丑日,艮宫直音,空其室,陈设焚香之外,悉无外物。乃备美食,夜分,使陆生公服以俟焉。老青衣一人侍立。元长曰:“夫人之来,非元长在此不可。元长若去,夫人隐矣。侍御夫人久丧,枕席单然,魂(以下缺)。”

卷四

○马仆射总

检校右仆射总,元和末节制东平。长庆二年六月十日午时,寝熟,梦二军吏乘马入中门,及阶而下,一人握刀拱手而前,曰:“都统屈公。”公惊曰:“都统谁耶?”曰:“见则知矣。”公欲不去,使者曰:“都统之命,仆射不合辞。”不觉衣服上马。一吏引,一吏从,遂出郓州北郭门数百里,入城又数十里,见城门题曰:“六押大都统府”。门吏武饰,威容甚严。

入一二百步,有大衙门,正北百余步,有殿九间,垂帘下有大声曰:“屈上阶。”阴知其声,乃杜司徒佑也,遂趋而升,二阉竖出卷帘。既而见之,果杜司徒也。公素承知友,交契甚深,相见极喜,慰劳如平生。遂揖坐,都统曰:“莫怪奉邀否?佑任此官,年劳将转,上司许自择替。中朝之堪付重权者,今揣量无逾于阁下者,将欲奉托耳。此官名‘六押大都统’,□□不是过也,且以大庇亲族知友耳。人之生世,白驹过隙,谁能不死。而又福不再遇,良时易失,苟非深分,岂荐自代。权位既到,幸勿因循。”公曰:“生为节制,死岂为民?阳禄方崇,阴位谁顾。直使为王且不愿,况都统哉?”杜曰:“上请授公,天命难拒。文符即下,何能违天!”公曰:“天听甚卑,亦从人欲,奈何自取求替,诬其天命乎?”杜曰:“终与公,公岂能免。”公曰:“终不受,都统安能与?必若以鬼相逼,岂无天乎?”杜乃顾谓群吏曰:“公既拒,事不谐矣!”公曰:“渴,请两盂茶。”杜仍促煎茶。从吏曰:“仆射既不住,不合饮此茶。况时热,不可久住,宜速命驾。”

俄而牵马立于故处,公辞将去,都统步步送之。既下阶,执手曰:“勉修令图,此位终奉。”遂乘马南行,旧吏引从如初,乃却从故道(以下疑有阙文)

○华山客

党超元者,同州郃阳县人。元和二年隐居华山罗敷水南。明年冬十二月十六日,夜近二更,天晴月朗,风景甚好,忽闻扣门之声。令童候之,云:“一女子,年可十七八,容色绝代,异香满路。”超元邀之而入,与坐,言词清辨,风韵甚高,固非人世之材。良久,曰:“君识妾何人也?”超元曰:“夫人非神仙,即必非寻常人也。”女曰:“非也。”又曰:“君知妾此来何欲?”超元曰:“不以陋愚,特垂枕席之欢耳。”女笑曰:“殊不然也。妾非神仙,乃南冢之妖狐也。学道多年,遂成仙业。今者业满愿足,须从凡例,祈君活之耳。枕席之娱,笑言之会,不置心中有年矣,乞不以此怀疑,若徇微情,愿以命托。”超元唯唯。又曰:“妾命后日当死于五坊箭下。来晚猎徒有过者,宜备酒食以待之。彼必问其所须,即曰:‘亲爱有疾,要一猎狐,能遂私诚,必有殊赠。’以此恳请,其人必从。赠礼所须,今便留献。”因出束素与党,曰:“得妾之尸,请夜送旧穴。道成之后,奉报不轻。”乃拜泣而去。

至明,乃鬻束素以市酒肉,为待宾之具。其夕,果有五坊猎骑十人来求宿,遂厚遇之。十人相谓曰:“我猎徒也,宜为衣冠所恶。今党郎倾盖如此,何以报之?”因问所须,超元曰:“亲戚有疾,医藉猎狐,其疾见困,非此不愈。”乃祈于诸人:“幸得而见惠,愿奉五素为酒楼费。”十人许诺而去。南行百余步,有狐突走绕大冢者,作围围之,一箭而毙。其徒喜曰:“昨夜党人固求,今日果获。”乃持来与超元,奉之五素。既去,超元洗其血,卧于寝床,覆以衣衾。至夜分人寂,潜送穴中,以土封之。

后七日夜半,复有扣门者,超元出视,乃前女子也,又延入。泣谢曰:“道业虽成,准例当死,为人所食,无计复生。今蒙深恩,特全毙质,修理得活,以证此身。磨顶至踵,无以奉报。人尘已去,云驾有期,仙路遥遥,难期会面。请从此辞。药金五十斤,收充赠谢。此金每两值四十缗,非胡客勿示。”乃出其金,再拜而去,且曰:“金乌未分,有青云出于冢上者,妾去之候也。火宅之中,愁焰方炽,能思静理,少息俗心,亦可一念之间,暂臻凉地。勉之!勉之!”言讫而去。明晨专视,果有青云出于冢上,良久方散。

人验其金,真奇宝也。即日携入市,市人只酬常价。后数年,忽有胡客来诣,曰:“知君有异金,愿一观之。”超元出示,胡笑曰:“此乃九天掖金,君何以致之?”于是每两酬四十缗,收之而去。后不知其所在耳。

○尹纵之

尹纵之,元和四年八月肄业中条山西峰。月朗风清,必吟啸鼓琴以怡中。一夕,闻檐外履步之声,若女子行者。纵之遥谓曰:“行者何人?”曰:“妾山下王氏女,所居不远,每闻郎君吟咏鼓琴之声,未尝不倾耳向风,凝思于蓬户。以父母训严,不敢来听。今夕之亲有适人者,父母俱往,妾乃独止。复闻久慕之声,故来潜听。不期郎之闻也。”纵之曰:“居止接近,相见是常。既来听琴,何不入坐?”纵之出迎,女子乃拜。纵之略复之,引以入户,设榻命坐。仪貌风态,绰约异常,但耳稍黑。纵之以为真村女之尤者也。山居闲寂,颇积愁思,得此甚惬心也。命仆夫具果煮茗,弹琴以怡之。山深景静,琴思清远,女意欢极。因留宿,女辞曰:“父母如何?”纵之曰:“喜会是赴,固不夜归。五更潜复闭户为独宿者,父母曙到,亦何觉之。”女笑而止。相得之欢,誓将白首。绸缪之意,无不备尽。

天欲曙,衣服将归,纵之深念,虑其得归而难召也,思留质以系之。顾床有青花毡履,遽起取一只锁于柜中。女泣曰:“妾贫,无他履,所以承足止此耳。郎若留之,当跣足而去,父母召问,何以说告焉?杖固不辞,绝将来之望也。”纵之不听,女泣曰:“妾父母严,闻此恶声,不复存命。岂以承欢一宵,遂令死谢?缱绻之言,声未绝矣,必忘陋拙,许再侍枕席,每夕尊长寝后,犹可潜来。若终留之,终将杀妾,非深念之道也。绸缪之欢,弃不旋踵耳,且信誓安在?”又拜乞曰:“但请与之,一夕不至,任言于邻里。”自五更至晓,泣拜床前,言辞万端。纵之以其辞恳,益疑,坚留之。将明,又不敢住,又泣曰:“妾前生负郎君,送命于此。然郎之用心,神理所殛,修文求名,终无成矣!”收泪而去。

纵之以通宵之倦,忽寝熟,日及窗方觉,闻床前腥气,起而视之,则一方凝血在地,点点而去。开柜验毡履,乃猪蹄壳也。遽策杖寻血而行,至山下王朝猪圈,血踪入焉。乃视之,一大母猪,无后右蹄壳,血引墙下,见纵之怒目而走。纵之告王朝,朝执弓矢逐之,一矢而毙。其年纵之山下求贡,虽声华籍盛,终终无成,岂负之罪欤?

○王煌

太原王煌,元和三年五月初申时,自洛之缑氏庄。乃出建春门二十五里,道左有新冢,前有白衣姬设祭而哭甚哀。煌微觇之,年适十八九,容色绝代。傍有二婢,无丈夫。侍婢曰:“小娘子秦人,既笄适河东裴直,未二年,裴郎乃游洛不复,小娘子讶焉,与某辈二人,偕来到洛,则裴已卒矣。其夫葬于此,故来祭哭耳。”煌曰:“然即何归?”曰:“小娘子少孤无家,何归?顷婚礼者外族,其舅已亡。今且驻洛,必谋从人耳。”煌喜曰:“煌有正官,少而无妇。庄居缑氏,亦不甚贫,今愿领微诚,试为咨达。”婢笑,徐诣姬言之。姬闻而哭愈哀,婢牵衣止之,曰:“今日将夕矣,野外无所止,归秦无生业。今此郎幸有正官而少年,行李且赡,固不急于衣食。必欲他行,舍此何适?若未能抑情从变,亦得归体,奈何不听其言耶?”姬曰:“吾结发事裴,今客死洛下,绸缪之情,已隔明晦。碎身粉骨,无谢裴恩。未展哀诚,岂忍他适。汝勿言,吾且当还洛。”其婢以告煌,煌又曰:“归洛非有第宅,决为客之于缑,何伤?”婢复以告。姬顾日将夕,回称所抵,乃敛哀拜煌,言礼欲申,哀咽良久。

煌召左右师骑。与煌同行十余里,偕宿彭婆店,礼设别榻。每闻煌言,必呜咽而泣,不敢不以礼待之。先曙而到芝田别业,于中堂泣而言曰:“妾诚陋拙,不足辱君子之顾。身今无归,已沐深念。请备礼席,展相见之仪。”煌遽令陈设,对食毕,入成结褵之礼,自是相欢之意,日愈殷勤。观其容容婉娩,言词闲雅,工容之妙,卓绝当时。信誓之诚,惟死而已。

后数月,煌有故入洛。洛中有道士任玄言者,奇术之士也,素与煌善,见煌颜色,大异之,曰:“郎何所偶,致形神如久耶?”煌笑曰:“纳一夫人耳。”玄言曰:“所偶非夫人,乃威神之鬼也。令能速绝,尚可生全。更一二十日,生路即断矣,玄言亦无能奉救也。”煌心不悦,以所谋之事未果,白不遗人请归〔此句疑有脱文〕,其意尤切。缠绵之思,不可形状。

更十余日,煌复入洛,遇玄言于南市,执其手而告曰:“郎之容色决死矣,不信吾言,乃至如是,明日午时,其人当来,来即死矣。惜哉?惜哉?”因泣与煌别,煌愈惑之。玄言曰:“郎不相信,请置符于怀中。明日午时,贤宠入门,请以符投之,当见本形矣。”煌及取其符而怀之。既背去,玄言谓其仆曰:“明日午时,芝田妖当来,汝郎必以符投之。汝可视其形状,非青面耐重鬼,即赤面者也。入反坐汝郎,郎必死。死时视之,坐死耶?”其仆潜记之。

及时,煌坐堂中,芝田妖恨来,及门,煌以怀中符投之,立变面为耐重鬼。鬼执煌,已死矣,问其仆曰:“如此,奈何取妖道士言,令吾形见!”反捽煌,卧于床上,一踏而毙。日暮,玄言来候之,煌已死矣。问其仆曰:“何形?”仆乃告之。玄言曰:“此乃北天王右脚下耐重也,例三千年一替,其鬼年满,自合择替,故化形成人而取之。煌得坐死,满三千年亦当求替。今既卧亡,终天不复得替矣。”前睹煌尸,脊骨已折。玄言泣之而去。此传之仆。

○岑曦

进士郑知古,睿宗朝客于相国岑公门下,有日矣。一夕,寝于内厅。夜分,远闻众闹祈哀之声。倾耳听之,声声渐近。既而分明闻其所救人曰:“岑氏寒微,未达于天下,幸而生之。曦谬掌朝政,其心畏惧,未尝敢危人。设使妇人而持权者,其心亦猛于曦也。即曦□□御物,生无怨人,死无怨鬼,何所触犯,而当此戮?唯使者恕之。某等当使曦以阴钱百万奉谢。”泣告之声盈路。俄见大鬼丈余,蓬头朱衣,执长剑逾墙而入,有丈夫、妇女、老者、少者亦随之入,或自投于墙下遮拜,其辞恳切。大鬼不顾,又逾中门,众已纷纭而入。食顷,闻阖门大哭之声,惊起听之,大鬼者执曦头仍出,门内哭声极哀,若有大祸。衙鼓将动,稍稍似息。知古徨不知所为,行于廊下,以及鸣鼓。

鼓发,中门大开,厩吏乃惊焉。导从之士,俨立于门下矣。知古微觇之,闻曦起而腆矣。有顷,朝天时至,执炬者告之。曦簪笏而出,抚马欲上,忽扪其颈曰:“吾夜半项痛,及此愈甚,如何!”急命书吏为简,请展前假小憩之。遂复入,行数步,回曰:“今晨有事,须自对敭。”强投简而登马。知古所见中夜之事小验,益忧。有顷,一骑奔归曰:“相国伏法□,家当籍没!”知古逾垣而出,免焉,法司所诘。前拜泣而求恕者,盖岑氏之先也。

仆常闻人之荣辱,皆禀自阴灵。惟此鬼吏,其何神速矣。乃知幽晦之内,其可忽之乎!

○李沈

陇西李沈者,其父尝受朱泚恩,贼平伏法,沈乃逃而得免。既而逢赦,以家产童仆悉施洛北惠林寺而寓生焉。读书弹琴,聊以度日。今荆南相公清河崔公群,群弟进士于,皆执门人礼,即其所与扬者,不待言矣。常与处士李擢为刎颈交。

元和十三年秋,擢因谓沈曰:“吾有故将适宋,回期末卜,兄能泛舟相送乎?”沈闻其去,离思浩然,遂登舟。初约一程,程尽则曰:“兄之情,岂尽于此?”及又行,言似有感,竟不能别,直抵濉阳。其暮,擢谢舟人而去,与沈乃下汴堤,月中徐曰:“承念诚久,兄识擢何人也?”沈曰:“辩博之士也。”擢曰:“非也。擢乃冥官,顷为洛州都督,故在洛多时。阴道公事,故不任昼,乃得与兄同游。今去阴迁阳,托孕于亲已五载矣。所以步步邀兄者,意有所托。”沈曰:“何事?”曰:“擢之此身,艺难为疋,唯虑一舍此身,都醉前业,祈兄与醒之耳。然擢孕五载,寓亲腹中,其家以为不祥,祈神祝佛之法,竭货而为。擢尚未往,神固何为。兄可往其家,朱书“产”字令吞之,擢即生矣。必奉兄绢素。兄得且去,候擢三岁,宜复来视之,且曰:“主人孙久不产者,某以朱字吞之,生儿奇惠,今三载矣,思宿以告之,故复来也。”可取儿抱卧,夜久,伺掌人闭户,即抱于静处呼曰:“李擢记我否?”儿当啼,啼即掌之。再三问之,擢必微悟。兄宜与擢言洛中居处及游宴之地,擢当大悟,悟后此生之业无孑遗矣。此事必醒素以归,擢乃后荣盛,兄不可复得从容矣。兄声名籍甚,不久当有大谏之拜,慎勿赴也,赴当非寿。此郡北三十里有胡村,村前有车门,即擢新身之居也。言讫,泣拜而去。

迟明,沈策杖访之,果有胡村。叩门求憩,掌人翁年八下余,倚杖延入。既命坐,似有忧色,沈问之,翁曰:“新妇孕五载矣,计穷术尽,略无少征。”沈因曰:“沈道门留心,颇善咒术,不产之由,见之即辨。”遽令左右召新妇来,沈诊其臂曰:“男也,甚明惠,有非常之才,故不拘常月耳。”于是令速具产所帷帐床榻毕,沈执笔若祝者,朱书“产”字令吞之。入口,而男生焉。翁极喜,奉绢三十疋,沈乃受焉,曰:“此儿不常也,三岁当复来为君相之。”言讫而去。

及期再往,乃曰:“前所生子,今三岁矣,愿得之一宿占相之。”掌人喜而许之。沈夜伺人静,抱之远处,呼曰:“李擢,今识我否?”儿惊啼,沈掌之,曰:“李擢何见我不记耶?”又掌之,儿愈啼。而问之者三四,儿忽曰:“十六兄果能来此耶?”沈因与言洛中事,遂大笑言若平生,曰:“擢一一悟矣。”乃抱之归宿。及明朝,告其掌人曰:“此儿有重禄,乃成家之贵人也,宜保持之。”胡氏喜,又赠绢五十疋,因取别。乃忆醒素之言,盖以三才五星隐其成数耳。

以沈食禄而诛,不食而免,其命乎?足以警贪禄位而不知其命者也。

辑佚

◇杜巫

杜巫尚书年少未达时,曾于长白山遇道士贻丹一丸,即令服讫,不欲食,容色悦怿,轻健无疾。后任商州刺史,自以既登太守,班位已崇而不食,恐惊于众,于是欲去其丹,遇客无不问其法。

岁余,有道士至,甚年少。巫询之,道士教以食猪肉仍吃血。巫从之食吃,道士命挲罗。须臾,巫吐痰涎至多,有一块物如栗。道士取之。甚坚固。道士剖之,若新胶之未乾者,丹在中。道士取以洗之,置于手中,其色绿莹。巫曰:“将来,吾自收之,暮年服也。”道士不与,曰:“长白吾师曰:‘杜巫悔服吾丹,今愿出之。汝可教之,收药归也。’今我奉师之命,欲去其神物。今既去矣,而又拟留至耄年。纵收得,亦不能用也。自宜息心。”遂吞之而去。巫后五十余年,罄产烧药,竟不成。

○崔尚

开元时,有崔尚者,著《无鬼论》,词甚有理。既成,将进之,忽有道士诣门,求见其论。读竟,谓尚曰:“词理甚工。然天地之间,若云无鬼,此谬矣。”尚谓“何以言之?”道士曰:“我则鬼也,岂可谓无?君若进本,当为诸鬼神所杀,不若焚之。”因尔不见,竟失其本。

○郑望

乾元中,有郑望者自都入京。夜投野狐泉店宿,未至五六里而昏黑。忽于道侧见人家。试问门者,云是王将军,与其亡父有旧。望甚喜,乃通名参承。将军出,与望相见,叙悲泣,人事备之。因尔留宿,为设馔饮。中夜酒酣,令呼蘧蒢三娘唱歌送酒,少间三娘至,容色甚丽,尤工唱《阿鹊盐》。及晓别去,将军夫人传语,令买锦裤及头髻花红朱粉等。

后数月,东归过,送所求物,将军相见欢洽,留宿如初。望问何以不见蘧蒢三娘。将军云:“已随其夫还京。”以明日辞去。出门不复见宅,但余丘陇。望怃然,却回。至野狐泉,问居人,曰是王将军冢。冢边,伶人至店,其妻暴疾亡,以苇席裹尸,葬将军坟侧,故呼曰蘧蒢三娘云。旬日前,伶官亦移其尸归葬长安讫。

○元载

大历九年春,中书侍郎平章事元载,早入朝。有献文章者,命左右收之。此人若欲载读,载云:“候至中书,当为看。”人言:“若不能读,请自诵一首。”诵毕不见,方知非人耳。诗曰:

城东城西旧居处,城里飞花乱如絮。

海燕衔泥欲下来,屋里无人却飞去。

载后竟破家,妻子被杀云。

○魏朋

建州刺史魏朋,辞满后,客居南昌。素无诗思,后遇病,迷惑失心,如有人相引接。忽索笔抄诗言:

孤坟临清江,每睹白日晚。

松影摇长风,蟾光落岩甸。

故乡千里余,亲戚罕相见。

望望空云山,哀哀泪如霰。

恨为泉台客,复此异乡县。

愿言敦畴昔,勿以弃疵贱。

诗意如其亡妻以赠朋也。后十余日,朋卒。

○岑顺

汝南岑顺字孝伯,少好学有文,老大尤精武略。旅于陕州,贫无第宅。其外族吕氏有山宅,将废之,顺请居焉。人有劝者,顺曰:“天命有常,何所惧耳!”卒居之。

后岁余,顺常独坐书阁下,虽家人莫得入。夜中闻鼓鼙之声,不知所来。及出户,则无闻,而独喜,自负之,以为石勒之祥也。祝之曰:“此必阴兵助我,若然,当示我以富贵期。”数夕后,梦一人被甲胄前报曰:“金象将军使我语岑君,军城夜警,有喧诤者,蒙君见嘉,敢不敬命。君甚有厚禄,幸自爱也。既负壮志,能猥顾小国乎?今敌国犯垒,侧席委贤,钦味芳声,愿执旌钺。”顺谢曰:“将军天质英明,师真以律,猥烦德音,屈顾疵贱。然犬马之志,惟欲用之。”使者复命。顺忽然而寤,恍若自失,坐而思梦之征。

俄然鼓角四起,声愈振厉。顺整巾下床,再拜祝之。须臾,户牖风生,帷帘飞扬,灯下忽有数百铁骑,飞驰左右,悉高数寸,而被坚执锐,星散遍地。倏闪之间,云阵四合。顺惊骇,定神气以观之。须臾,有卒赍书云:“将军传檄。”顺受之,云:

地连獯虏,戎马不息,向数十年。将老兵穷,姿霜卧甲,天设劲敌,势不可止。明公养素畜德,进业及时,屡承嘉音,愿托神契。然明公阳官,固当享大禄于圣世,今小国安敢望之。缘天那国北山贼合从,克日会战,事图子夜,否灭未期,良用惶骇。

顺谢之,室中益烛,坐观其变。夜半后,鼓角四发。先是东面壁下有鼠穴,化为城门,垒敌崔嵬,三奏金革,四门出兵,连旗万计,风驰云走,两皆列阵。其东壁下是天那军,西壁下金象军。部后各定,军师进曰:

天马斜飞度三止,上将横行系四方。

辎车直入无回翔,六甲次第不乖行。

王曰:“善。”于是鼓之,两军俱有一马,斜去三尺,止。又鼓之,各有一步卒,横行一尺。又鼓之,车进。如是鼓渐急而各出,物包矢石乱交。须臾之间,天那军大败奔溃,杀伤涂地。王单马南驰,数百人投西南隅,仅而免焉。先是西南有药臼,王栖臼中,化为城堡。金象军大振,收其甲卒,舆尸横地。顺俯伏观之,于时一骑至禁,颁曰:“阴阳有厝,得之者昌。亭亭天威,风驱连激,一阵而胜,明公以为何如?”顺曰:“将军英贯白日,乘天用时,窃窥神化灵文,不胜庆快。”如是数日会战,胜败不常。王神貌伟然,雄姿罕俦。宴馔珍筵,与顺致宝贝明珠珠玑无限。顺遂荣于其中,所欲皆备焉。后遂与亲朋稍绝,闲间不出。

家人异之,莫究其由。而顺颜色憔悴,为鬼气所中。亲戚共意有异,诘之不言。因饮以醇醪,醉而究,泄之。其亲入潜备锹锸,因顺如厕而隔之。荷锸乱作,以掘室内八、九尺,忽坎陷,是古墓也。墓有砖堂,其盟器悉多,甲胄数百,前有金床戏局,列马满枰,皆金铜成形,其干戈之事备矣。乃悟军师之词,乃象戏行马之势也。既而焚之,遂平其地。多得宝贝,皆墓内所畜者。顺阅之,恍然而醒,乃大吐。自此充悦,宅亦不复凶矣。时宝应元年也。

○韦协律兄

太常协律韦生,有兄甚凶,自云平生无惧惮耳。闻有凶宅,必往独宿之。其弟话于同官,同官有试之者,且闻延康东北角有马镇西宅,常多怪物,因领送其宅,具与酒肉,夜则皆去,独留之于大池之西孤亭中宿。韦生以饮酒且热,袒衣而寝。

夜半方寤,乃见一小儿,长可尺余,身短脚长,其色颇黑,自池中而出,冉冉前来,循阶而上,以至生前。生不为之动,乃言曰:“卧者恶物,直又顾我耶?”乃绕床而行。须臾,生回枕仰卧,乃觉其物上床,生亦不动。逡巡,觉有两个小脚缘于生脚上,冷如水铁,上彻于心,行步甚迟。生不动,候其渐行,上及于肚,生乃遽以手摸之,则一古铁鼎子,已欠一脚矣。遂以衣带系之于床脚。明旦,众看之,具白其事。乃以杵碎其鼎,染染有血色。自是人皆信韦生之凶而能绝宅之妖也。

○苏履霜

太原节度马侍中燧小将苏履霜者,顷事前节度使鲍防,从行营日,并将伐回纥。时防临阵,指一旗刘明远,以不进锋,命履霜斩之。履霜受命,然数日明远遽进,得脱丧元之祸。后十余年卒。履霜亦游于冥间,见明远,乃谓履霜曰:“曩日蒙君以生成之故,无因酬德,今日当展素愿。”遂指一路,路多榛棘,云:“但趋此途,必遇舍利王。王平生会为侍中之部将也,见而诉之,必获免。”告之命去,履霜遂行一二十里间,果逢舍利王弋猎。舍利索识履霜,惊问曰:“何因至此?”答曰:“为冥司所召。”乃曰:“公不合来,宜速反!”遂命判官王凤翔,令早放回,兼附信耳。谓履霜曰:“为余告侍中,自此二年,当罢节,一年之内,先须去入赴朝廷。郎君早弃人世,慎勿泄之。”凤翔检籍放归。至一关门,逢平生饮酒之友数人,谓履霜曰:“公独行归,余曹企慕所不及也。”

生五六日,遂造凤翔。凤翔逆已知之,问云:“舍利何词?”曰:“有之,不令告他人也。”凤翔曰:“余亦知之,汝且归,余侯隙当白侍中。”旬日,遂与履霜白之。侍中召履霜讯之,履霜亦具所见。凤翔陈告,后所验一如履霜所言,盖凤翔生自司冥局,隐而莫有知之者,因履霜还生而泄也。

○景生

景生者,河中猗氏人也,素精于经籍,授胄子数十人。岁暮将归,途中偶逢故相吕潭,以旧相识,遂以后乘载之而去。群胄子乃散,报景生之家。而景生到家,身已卒讫,数日乃苏,云:“冥中见黄门侍郎严武、朔方节度张或然。”

景生善《周易》,早岁兼与吕相讲授,未终秩,遇吕相薨,乃命景生,请终余秩。时严、张俱为左右台郎,顾吕而怒曰:“景生未合来,固非冥间之所勾留,奈何私欲而有所害?”共请放回。吕遂然之。张尚书乃引景生,嘱:“两男,一名曾子,一名夫子,闰正月三日当起比屋,妨曾子新妇,为报止之。令速罢,当脱大祸。”及景苏数日,而后报其家,屋已立,其妻已亡矣。又说:“曾子当终刺史,夫子亦为刺史,而不正拜。”后果如其言。

○卢顼表姨

洺州刺史卢顼表姨常畜一猧子,名花子,每加念焉。一旦而失,为人所毙。后数月,卢氏忽亡。冥间见判官姓李,乃谓曰:“夫人天命将尽,有人切论,当得重生一十二年。”拜谢而出。

行长衢中,逢大宅。有丽人,侍婢十余人,将游门屏,使人呼夫人入,谓曰:“夫人相识耶?”曰:“不省也。”丽人曰:“某即花子也。平生蒙不以兽畜之贱,常加育养。某今为李判官别室。昨所嘱夫人者,即某也。冥司不广其请,只加一纪。某潜以改十二年为二十,以报存育之恩。有顷李至,伏愿白之本名,无为夫人之号,恳将力祈。”李逡巡而至,至别坐语笑。丽人首以图乙改年白李。李将让之,对曰:“妾平生受恩,以此申报,万不获一,料必无难之。”李欣然谓曰:“事则匪易。”感言请之切,遂许之。临将别,谓夫人曰:“请收余骸,为瘗埋之。骸在履信坊街之北墙委粪之中。”夫人既苏,验而果在。遂以子礼葬之。后申谢于梦寐之间。后二十年,夫人乃亡也。

○狐诵通天经

裴仲元家鄠北,因逐兔入大冢,有狐凭棺读书。元仲搏之不中,取书以归,字不可认识。忽有胡秀才请见,曰行周,仍凭棺读书者。裴曰:“何书也?”曰:“《通天经》,非人间所习。足下诚无所用,愿奉百金赎之。”裴不应。又曰:“千镒。”又不应。客怒,拂衣而起。裴内兄韦端士,已死,忽逢之,曰:“闻逐兔得书,吾识其字。”乃出示之。韦云:“为胡秀才取尔。”遂失不见。裴亦寻卒。